沈元的自白
意识出现的瞬间,我察觉到背部传来的疼痛。我不明就里,试图睁开眼睛。就在这时,我听到一声“他醒了”。
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,看到面前一名护士装扮的人从我额头上取下几个原本贴着的东西,又从我嘴里取出一个管子。我还没来得及发问,身体已经开始移动。
我感觉自己正趴在一个推车上面,被人推着走。我忍不住问了:“我在哪里?”
发出的声音干涸嘶哑,吓了自己一跳。
“你刚做完手术,现在被推去观察室。”穿着绿色衣服的男性回答了我。
我被推到一个病床边,四个人分别抓住我身下的床单一角,嘴里喊着“一二三”,喊完一起用力把我放到了病床上。
我趴在病床上,立即有护士上来给我输血,跟我说:“不舒服马上说。”我艰难地点了下头。身体有一种麻麻的舒适感。
听着耳边监护仪器发出的声音,我慢慢地记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。
出现在这里的原因,要从那通电话开始。
那时,我这么问他“你说你要偿还。那么,你愿意帮我杀人吗?如果愿意,请您帮我杀了他”。他没有马上答应,这在我意料之中。毕竟,这是人类世界最残暴的行为。要是他不假思索地答应我反而会吓一跳。
他让我第二天再打电话给他,我如约。没想到,这次他痛快地答应了我。
“小雨,我去帮你报仇。但是你要答应爸爸,在这之后好好做人,放下仇恨,好好地生活。”
我满口答应。
后面,我们还见了一面。我给了他刀子,告诉他杀人的时间跟地点。随后,我便在暗夜里,去了那个地方,站在白菊花丛旁,等待着他刺入的刀子夺走我的生命。
他会知道的,在那之后的某天,他会得知他亲手将刀子刺进了他亲生儿子的身体,结束了他儿子的生命。杀害至亲,这就是我对他的终极惩罚,这会让他生不如死。我确定!
而我,先是永远地失去了她,接着又彻底地被迫跟母亲分离。独自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的几年,我对这世间已没有多少留恋。
可是,我没有死去,他只刺了我一刀就怪叫着跑了。我躺在床上,心有不甘。
当我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后,一名刑警找到我。他向我询问父亲捅伤我的事。但我什么也没跟他说。就让他们去问父亲吧。他迟早会知道自己捅的人是我。我心里有些爽快。
可是,在刑警第二次找到我的时候,他说父亲因为我垮了。听他描述着父亲的模样,我的心里有什么在缓缓融化。不知为何,我有点动容。
“是我叫他来捅自己的。他是无罪的。”我用嘶哑却平静的声音说出了这句。
“但是从现有的法律上看,他是有罪的。”
刑警走后,我心里五味杂陈,脑子停不下来地想着各种东西。
其实我早就发现了,事情走到这一步,我和母亲也有责任。母亲始终没有想明白,丈夫离家已成定局,怎么让孩子相对开心地长大才是更重要的。她始终没有做到向前看,而是任自己深陷在过去的泥沼里不出来,并用那泥沼里的怨气,养育着自己的孩子。她反复讲着那些仇恨的同时,忘记了看她儿子蕴含了越来越多阴沉的眼睛。而她自己,脸上早已聚集起不散的乌云,让看到她的人都想退避三舍。
以前我总认为全部都是父亲的错。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那么想了。父亲固然有错。但总是沉浸在过去,不肯更加洒脱地朝前走的我和母亲,也有错。我们早就应该抛下跟他的过往,放弃对他的任何期待,去寻找新的生活,去开心地活着。但我们只顾着仇恨和埋怨,忘记了这些事。在母亲走后,我才明白了这些。但是,虽然理智上明白,多年的仇恨却无法随着理智烟消云散。我仍然想报复他,折磨他。所以我跟他说了我的要求,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。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,脑子也常常很乱。但我总是一开始茫然就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,不再去想那些事。既然我选择了这个方式去复仇,那就别多想。
现在,我后悔了。在刑警说父亲垮了的瞬间,我心里就涌上了悔意。在刑警说父亲是有罪的那一刻,我彻底地后悔了。但同时,我又获得了新的生存意志。我要等父亲出来,好好跟他聊一聊,请求他原谅我的过错。
我很希望回到在游乐场遇见父亲的那次。不,不是那次。我最希望的还是回到父亲走的那天。我想要跟母亲重新用另外的方式活一次。
但是,没有办法了。只有等我和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相见后,我们再重新努力一次,再好好地活一次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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