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然,这两个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疑问。真正奇怪的,是它本身的价值。
九龙宝剑确实珍贵,不过说到底,也只是一件奢侈工艺品罢了。若说价值,在阴货中只能排上中等。日本人若想要这东西,必须要挖开裕陵,但裕陵里的好东西太多了,乾隆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收藏家,手里字画古玩不可胜数,而且其中很大部分都随他陪葬。这九龙宝剑在其中的价值,只排得上中游而已,他们为何对这个情有独钟,特意郑重其事写入古董账内?
难道说,九龙宝剑只是一个引子,日本人觊觎的其实是裕陵内那无比丰富的收藏?
一想到这里,许一城眉头就是一跳。这些疑点虽未澄清,但日本人要对东陵出手,当属无疑。陈维礼一定是觉察到了支那风土考察团的阴谋,这才被人灭口。
东陵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,居然同时被中日两伙匪徒看中。
沈默虽不及许一城知道得那么清楚,但也品出其中味道不对。他对药慎行说道:&ldo;你以后不要去见那个日本人了,咱们五脉先搬去乡下,等避过这阵子风头再说。&rdo;
药慎行急道:&ldo;可是,不能凭他的一面之词,就毁了这么大盘生意呀。&rdo;
沈默道:&ldo;倘若日本人真为开陵而来,你怎么办?&rdo;
&ldo;那自然是不能参与。&rdo;药慎行毫不犹豫道。
沈默叹了口气:&ldo;这就是你和一城的不同。你不会参与,他却是会拼了命去阻止,头撞南墙也不回。&rdo;
药慎行听见他又拿两人比较,眉头一动,不由得脱口而出:&ldo;既然您更属意许一城,我甘愿让贤。&rdo;沈默&ldo;啧&rdo;了一声,摇摇头:&ldo;你这孩子,说几句你又闹起脾气来了。掌眼行事,你不如他;执掌家业,他不如你。五脉这一大家子,还得有个稳当人来管才是。&rdo;
药慎行听到这一席话,心情这才稍稍平复。他偏过头去,想看看许一城什么反应,可视线一扫,整个人愣住了。许一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,连招呼都没打一个。
沈默眯着眼睛,神色有些复杂。刚才许一城走的时候,他看见了,但也没说什么。他太了解许一城的秉性了,迈出去的步子,谁也别想给拽回来。其实自己年轻时又何尝不是这样,可惜慢慢被世故磨平了性子,快意恩仇这种事,只能偶尔感怀了。
他自嘲地弹了弹手指,对药慎行道:&ldo;时辰不早了,你快去准备吧。&rdo;
药慎行小心翼翼地探前了身子,犹豫问道:&ldo;东陵之事,真不用给一城什么支援?&rdo;他纵然性狭侵疑,可这终究是一件大事,自己偷偷去见日本人也颇有些心虚。
沈默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,慢慢道:&ldo;你就快是五家之主了,什么事别由着自己性子。&rdo;
药慎行低头答应,然后转身离开,只剩下沈默一个人在屋子里枯坐,久久不曾动弹。
许一城心急如焚地离开五脉,九龙宝剑的现身,终于让他一直以来的调查有了个坚实的基础。可这个发现非但没让他如释重负,反而觉得整个局面更加诡异。
王绍义盯上了慈禧墓,日本人盯上了乾隆墓。日本大使馆里躺着陈维礼冰冷的尸体,而在平安城还陷着一个海兰珠。每一件都是惊天大事,每一桩都无法置之不理。千头万绪,饶是以许一城的头脑,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。
此时街道上已经没有黄包车了,他低头在路上一路疾行,脑子里在反复想着这些事情。一会儿觉得此事干系重大,若放手不管只怕会酿成惊天盗案;一会儿又有些犹豫,因为面对的都是庞然大物,实在非自己所能敌。他就这么摇摆不定中,一抬头,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协和医院门前。
协和医院此时也比平时混乱得多,医生护士行色匆匆,都在小声谈论着局势。医院正门口站着一排洋人士兵,荷枪实弹。这应该是各使馆凑出来的卫兵,以防止医院这种中立机构遭受冲击。
许一城走进医院,许夫人刚刚值完夜班,正躺在行军床上睡觉。许一城一走到房间门口,她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,唰地睁开了眼睛,先噗嗤笑了一声。许一城这才想起来,自己穿的仍旧是那身收古董的长衫和小圆墨镜,一直没腾出工夫来换掉。
他说我来得匆忙,没买早点,正要迈进房间。许夫人却抬眼淡淡道:&ldo;你还是别进来了。&rdo;许一城一愣,许夫人从床上下来,挺着大肚子走到门口:&ldo;我怕你一进来,就舍不得走了,会耽误你的正事。&rdo;
许一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许夫人用指头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:&ldo;你这个人呐,心里有事没事,根本就藏不住。&rdo;许一城笨拙地搓着手:&ldo;哎,是这样……&rdo;许夫人阻住他:&ldo;不用跟我解释。你说了我也不懂,就算懂了也帮不上忙,干着急,还不如不知道。你要做的事情,一定很重要。放心好了,协和医院有各国使馆保护,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。你去忙你的吧,不必挂念。&rdo;
许一城恋恋不舍地触了触她隆起的肚子,许夫人抿嘴笑道:&ldo;感觉到了吗?小东西踢了你一下。&rdo;许一城蹲下身子,把耳朵贴在肚皮上仔细倾听着。她弯着眉毛,把那条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白手帕叠好,揣到许一城的怀里,轻轻一推:&ldo;你快走吧。&rdo;
&ldo;等这阵子忙完了,我给你带粉鱼儿过来,这回多放辣子。&rdo;
许一城吻了吻妻子,然后转身离开。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,仿佛所有的惶惑都被滤去。
许一城的下一个目的地,是宗室。东陵是清宗室所管,这事无论如何不能绕过他们。虽然他已经派黄克武去通报,不过乾隆的九龙宝剑这个线索一浮出水面,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,他必须得亲自过去一趟。
&ldo;您说什么?日本人打算对裕陵下手?&rdo;毓方手里的盖碗哗啦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他不见一丝皱纹的白净胖脸,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扭曲。
许一城点点头。
&ldo;好哇,难怪他们提出来去东陵考察,原来是没安好心。&rdo;毓方背起手来,在屋子里来回踱步,一边踱步一边摇头。
富老公在一旁冷声道:&ldo;我就说他们没安好心,你们却偏要答应。&rdo;
毓方急躁地拿折扇敲了敲自己脑袋:&ldo;这事可不是我做主的,是在天津那几位王爷答应的。咳,谁知道他们收了日本人多少好处!&rdo;他又走了几步,抬头对许一城道:&ldo;日本人什么时候动手?&rdo;
许一城道:&ldo;日本人只来了一个支那风土考察团,人手有限。他们很可能会寻找当地的合作伙伴,原本我以为是王绍义,但现在看来不是。失踪的堺大辅,恐怕就是去寻找适当的人吧?&rdo;
&ldo;那王绍义什么时候动手?&rdo;毓方又问。比起日本人,说实话他对恶诸葛更为忌惮。许一城道:&ldo;他把海兰珠扣在平安城,催促着我回京城来找买主,说明他对东陵志在必得。只要找到姜石匠,动手恐怕就在这个月内。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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