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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（第1页）

纸卷边缘已经有些磨损。看得出这封信辗转送到收信人手中花费了相当大的周折。胡滕紧张而充满某种期待地盯着他拆开信封和阅读的动作。最后他眼中的亚瑟弯起嘴角，露出了由衷的微笑。&ldo;怎么？是谁？&rdo;他不由得提高音调问。

&ldo;希望。你会说寄这封信的人名字叫希望。&rdo;亚瑟扬了扬信纸，&ldo;整个德意志没有他们不涉足的地方。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普法尔茨了。&rdo;

胡滕的手颤了一下，即使没说话，也看得出他的惊讶。

&ldo;这的确是天意，曾经流离失所的老朋友们现在一个个都回到了德意志，还有我们新生的力量。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。&rdo;

&ldo;看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活着的消息了。&rdo;

他咧开嘴笑着，露出整齐的牙齿。&ldo;我不久前写了一封信给他们，他们起初一定很惊讶。我总不能一直作个死人无所事事。这从来不是我的性格。&rdo;

&ldo;你要回去吗？&rdo;

&ldo;早晚我都要回去。&rdo;

胡滕的脸变得苍白起来。&ldo;可是……你要离开特里尔吗？我们怎么办？济金根怎么办？&rdo;他摊开双手，突然激动起来，将从刚才就的内心斗争原原本本地展示给对方，&ldo;我也是你的朋友，我明白我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，可是济金根在庇护你！他目前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里，难道你要就此抛弃他？这难道也是你的性格？&rdo;

亚瑟认真地看着胡滕的脸。他还很年轻，三十出头，可是磨难的印痕已经在额角悄悄地堆积。热情的精神火焰还在他深黑色的眼中燃烧，而他的身体却仿佛随时都会支持不住而倒下，被自己的精神撕裂。当路德在瓦尔特堡隐居起来时，他仍长期在欧洲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奔走疾呼，而后因为那些危险的、不合时宜的思想而被放逐，再次流浪。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像。世人对他们掩面而过，而他们被迫在世人面前缄默。

&ldo;我当然不会。&rdo;他的声音柔和下来，把信纸按原样折好，&ldo;济金根也是我们的盟友，我会留在这里，直到他成功‐‐或是失败的最后一刻。&rdo;

&ldo;我听不出你这些话有什么诚意，亚瑟。虽然我们的敌人是一致的，但你似乎并不喜欢呆在这里。&rdo;

亚瑟移开视线，将上半身整个倚着靠背，双腿交叉起来，头向后仰着；这个姿势令他看起来疲倦不堪。&ldo;我明白这事业有我应做的一份，我该和你们一样拿剑战斗……&rdo;他低沉地说，声音少了那份激情，但是听上去多了几分无奈的坦诚，最后细微到胡滕不得不凑上去听。&ldo;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……即使我获得自由，即使我和你们在一起……可是我不属于这里，乌尔里希。可是如果你追问我的归处，我不敢确定能有真正的答案。&rdo;

胡滕观察他的表情，斟酌着词句，仿佛在躲避某些敏感的禁忌：&ldo;流亡和监狱生活改变了你吗？还是别的什么？&rdo;

亚瑟的脸刹那间绷紧了，看得出他因这句质疑警觉起来。&ldo;不，不是。&rdo;他很快回答，&ldo;乌尔里希，我诚恳地请求你，别再反复地提起往事。何况你对事实并不真正了解。&rdo;

胡滕目睹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快速地重新筑起了防线，阻止了任何人对他内心的窥探。他张了张嘴，还想反驳他什么，这时他远远地看到了济金根魁梧的身影。两人都吃惊地站了起来，因为这位骑士的脸色比以往更加憔悴。&ldo;请坐，先生们。&rdo;他走过来，手指了指木椅。

&ldo;情况怎么样，弗兰茨？&rdo;胡滕跃到济金根的身前，带着担忧的语气。

&ldo;很糟。黑森和普法尔茨的援兵已经到了。&rdo;

&ldo;菲利浦和路德维希伯爵‐‐该死！那些背信弃义的贵族！&rdo;胡滕听了并不很吃惊，他已经预料到这是早晚的事，但还是狠狠地骂了一句。

&ldo;我本以为路德维希会本着多年的友谊和路德派的信仰给我帮助，至少不会暗算我；我的那些盟友都在哪呢？允诺过我的菲斯滕堡和埃特弗里茨呢？斯特拉斯堡和法兰克尼亚的军队呢？本来一切都计划得那样完美……&rdo;济金根一遍遍地喃喃自语着，在朋友面前头一次露出近乎颓丧的模样。这时亚瑟站起来，略略低着头。&ldo;济金根先生，&rdo;他慢慢地说，几乎带着歉意，&ldo;请原谅我在这样危难的时刻不能为您带来实质性的帮助。&rdo;

&ldo;不，卡尔洛夫先生，您本身和我们没有关系，我不能强迫您加入我们的队伍。何况您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帮助，您留在这里本身就是我的荣幸。&rdo;济金根的口吻缓和了些，仍然带着属于他的那份敬意和尊严。

这令胡滕突然回忆起那个早晨，亚瑟在城堡的塔楼上一句句淡淡的质问：&ldo;您真的这么有把握，一切都按设想的进行吗？&rdo;他才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寒。可是作为乌尔里希&iddot;胡滕，他只能伸出双手握住这个倔强骑士的肩膀，用坚定的语气说着，企图以此重新点燃那双眼里曾有的斗志：&ldo;别这样，弗兰茨。我们还没失败！你忘了我们的口号了吗？‐‐上帝和德意志！路德和你！除非胜利或死亡，决不放弃手里的剑！‐‐你有盟友，你会有的，我们会去替你招募援兵，放心吧，公义在我们这边，上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事业在德意志的大地上夭折的！&rdo;

济金根定睛看了看胡滕，然后紧紧地拥抱了他。&ldo;明白了，你们都是好样的。假如命运可以被强烈的意志改变的话，那就是发生在我们这些人身上的奇迹。我会派你和弗罗、斯勒尔和福斯离开埃贝恩堡去施瓦本招兵。为了一线希望我愿意做任何尝试。&rdo;

&ldo;一定会有出于道义愿意帮助我们的民众。&rdo;胡滕努力使自己这句宣言铿锵有力。他伸出右手，济金根紧紧握住了它。

当他们在这个秋天的晨光里毫无顾忌地谈话时，亚瑟眯起眼睛，视线游移在黯淡下来的庭院里，他注意到门柱巨大的阴影投she到这两位仿佛有无限勇气的骑士身上，吞噬了他们的全部身体，连同他们焕发着希望的脸；好像隐秘的死亡在暗处窥视着他们未知的生命。除了他，没有人预感到这是三个人之间最后一次交流。

第八章

风已经开始变得很凉了。澄净的蓝天上飘着几朵棉絮似的云，掠过的苍鹰发出凄厉的悲鸣。一个萧瑟的深秋正在悄悄到来。在这个时节，埃贝恩堡已经快支持不住了。为了招募新的兵源以应付三位诸侯的军队，济金根的秘书巴塔扎尔&iddot;斯勒尔将前往莱茵河上游，弗兰茨&iddot;福斯骑士向南走，而乌尔里希&iddot;胡滕去上施瓦本。

胡滕和其他几个骑士系着粗布披风，戴着灰毡帽，打扮成旅行者的模样，最后一次仰视埃贝恩堡的高大围墙。马儿不安分地在原地动来动去。这时胡滕在同一个塔楼上发现了亚瑟&iddot;卡尔洛夫，依稀能辨认出属于他的那飘动的红色头发，和宽松的黑色外衣。他站在那儿，一动不动，像一尊雕像一样持久地凝视脚下。他几乎是在用一种超然而冷漠的态度，略带悲悯地注视着这些人，一直如此。他的确不属于他们，那么他到底属于哪儿呢？

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。曾有那么一次，当他去拜访在美因茨大主教宫廷里供职的表兄弟时，欣然发现那里居然汇集了各种各样的学者，来自欧洲大陆的各个角落，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关于福音与人的契约，新鲜的空气在这个古老选帝侯的宫廷里肆意流淌。有一个人突然从不起眼的角落站起来，非常年轻，从衣着来看似乎只是一名学生。他用流畅的拉丁文侃侃而谈，发丝在额前甩来甩去，眼睛里几乎是张扬跋扈的态度，富有冲击力的话语伴随着夸张有力的肢体语言从口中倾吐而出，他的年轻、他的学识甚至令两鬓花白的老人咬牙切齿，然而谁都无法反驳；他随即翩然离去。那奇特的形象好比身着僧衣的伊壁鸠鲁，在用貌似正统的方式来诠释不经意流露出的异教精神；不过实际上，谁也不能确定支撑着他的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。

后来，他在户外的庭园再次看见他。相对于刚才的辩论，他的神情姿态过于恬静，使人差点认不出来。他很随意地躺在绿茵茵的糙地上，头枕着另一个人的膝盖，笑着，不时说着什么，抬起一只手捻弄同伴亚麻色的垂发。倚在树干上的人低垂着脸庞倾听着他说话，笑意浮在嘴角，而轻轻摇着头。深翠的枝条摇曳，阳光给他们的身侧镀上一溜金色的曲线，仿佛两个人结成了整体，而时间凝固了一般。胡滕突然意识到，自己也许闯进了静谧的鸟巢，看到了任何人都不该看到的景象。他低下头，小心翼翼地抽身离去。那是五年前的事了‐‐1517年的夏天。

对他来说，亚瑟永远像一个无法解开的谜。而他还没意识到，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去探究它。

所有枝形吊灯的蜡烛都被点燃了，火光映照着水晶亮片，高悬在大厅的天花板上面熠耀生辉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燃烧的松香气味。这下面坐着神圣罗马帝国的三位最尊贵的选帝侯。

&ldo;我感到无比庆幸，你们终于意识到了我们对彼此应尽的责任和义务‐‐在不算太迟的时候。&rdo;里夏德&iddot;格莱芬抱着臂，满面温和地说道，尽管内容明显带着责难。

&ldo;哦，当然，现在正是时候！&rdo;黑森的菲利浦伯爵满不在乎地挥挥手，并没理会大主教的讥讽，&ldo;您评判我增援时间的早晚是毫无疑义的，济金根不过是区区一名落魄骑士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选帝侯的对手。我带来了充足的军队和武器，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？要知道，论起济金根的死对头，您是第一个而我无疑是第二个。&rdo;

&ldo;事实上，我从不曾忽略我们的协定。黄金诏书无疑是我们彼此合作的准则。&rdo;路德维希伯爵尴尬地接道。他只能这样辩解，心里明白如今隐瞒他和弗兰茨&iddot;济金根的私人交情也是枉然的。尽管济金根那张充满热情和诚恳的脸同时浮现在眼前；他无法容忍自己或别人的背叛，但是更无法容忍神圣等级秩序的破坏‐‐一个骑士居然要戴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选帝侯的冠冕‐‐弗兰茨，你怎么能指望我在这种时候站到你这边？这架关于利害的天平倾斜得太厉害了。他在命令军队开拔时反复地质问假想中的敌人，似乎要借此抚平良心的不安。

&ldo;你们误会了，我并不是在抱怨。&rdo;格莱芬举起双手，摆出一个坦诚的姿势，语气缓和些许，&ldo;我们的联盟既然已经恢复了，为什么不让它尽快运转起来中止这场叛乱呢？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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