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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贾存善一时成了满堂瞩目的焦点,他不觉昂首挺胸,说话更多了几分底气。“陛下,昨日东宫刺客逃脱,至今未曾拿获归案。安定侯走脱刺客在先,捉拿刺客不力在后,臣弹劾括囊拱手,枉食朝廷俸禄,请陛下治安定侯失职之罪。”
众臣听得蒙了,什么什么?刺客逃脱是安定侯的过错?不是墨轩管着东宫卫率府吗?据闻刺客越过左金吾卫的墙头,东宫不追刺客,却放出一个人不人鬼的东西反把左金吾卫的卫士打伤了一片,要论起来从手里走脱了刺客的是东宫,无端打伤金吾卫卫士的也是东宫,安定侯被人打上门不说,最后还得为动手的替罪?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,那也得是池鱼遭殃,却殃及了看池子的,这是什么道理?
虽然诸人皆在腹诽贾存善造罪坑人,但只是对他为人的暗自病诟,而非出于为安定侯鸣不平。文臣向来看不上武将,他们不弹劾武将就算了,又岂会为轻易为武将出头。
何况今日安定侯把朝中两大派系兼新贵东宫都得罪了个遍,众人明知他冤,却无人出声为其鸣冤。安定侯自己因职在京城治安,也不能说捉拿刺客之事与己无关,故而也不敢辩解以免显得在推脱干系,这天外飞来的板子就得实打实地打在了他身上了。权力大、管得宽,飞来的锅也多,别无他法,也只能靠铁头功扛着了。
惨遭飞来横祸的安定侯终究还是难忍憋屈,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瞪了眼贾存善。这老无赖很光棍地觍着脸冲他咧了咧嘴,激得安定侯奉上一个白眼相赠。
天子轻咳两声,端坐在龙椅上等着文武百官开吵,却左等右等没有动静,看来处罚安定侯是众望所归了。这好办。他干脆利落地道:“准奏,令安定侯三日内缉拿刺客,逾期罚俸半年。夏建业及赈灾粮案一并发由京兆府审理。”
见天子开了金口定夺,赵学舟顾不得再与嘉园眉来眼去下指令,赶紧出列跪倒在地,“陛下……”
自觉已然体察到诸人心思的天子断然拒绝道:“爱卿不必为求情。安定侯有缉拿刺客之责,不能捉拿刺客归案,自当受罚。”
不是!谁管惩不惩处安定侯啊!是夏案不能交给京兆府!赵学舟的话头被堵了回来,一口气憋在当胸,卯足了劲儿想一吐为快。可还没等他吐出话来,上头那个病天子就咳开了,咳得那个撕心裂肺,叫人不由担忧他续不上气来。
果然,他身子一歪,倒在龙椅上了。身边的大小太监呼天抢地扶着他抚胸摸背,没抢到近前位置的则高喊“宣太医”、“抬御辇”,驾轻就熟地把之前无数次上演的过程走了一遍,麻利地把天子抬往后宫,一班朝臣被丢在了堂上。
得,又没有说话机会了!没机会说话就写出来,上奏!赵学舟寻思着回去写奏折,虽然多年来的奏折都如泥入海,大多在今上的昏迷中等到黄花菜凉。可纵是没有一次成功,也从来没有打击到赵学舟写奏折的热情,他仍持之以恒地写着,未曾有过半分懈怠。抱着指不定哪次陛下就在事成定局之前醒过来的这个美好憧憬,他不仅不气馁,反而愈挫愈勇,所写奏折越来越长,越来越顺当,如今千儿八百字的奏折已能一气呵成。他边在脑子里构思奏章内容,边随着同僚一道出了大殿。
朝臣们都已经习惯了上朝一半天子被抬走的场面,不需要人再来传旨散朝便自发向外走去。要是老老实实按照规矩办事,他们得扎根于金銮殿,快则三五天,慢则十天半个月才能等到陛下苏醒,传旨散朝。这谁吃得消?从天子第一次发病,文武百官在殿上耗了两天一夜,继而自发自觉地一哄而散后,朝臣们在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后,一致乖觉地暂时忘记了依律办事。天子时不时地发病,朝廷的律令法度也就随之慢慢消融了。
赵学舟这些紫袍玉带的相爷们走得不紧不慢,其他官员却都是腿脚麻溜地往外涌去。一到殿外,他们纷纷去占据飞檐廊下的有利位置,一屁股坐了下去。明明是席地而坐,却个个如在正殿高堂般正襟危坐。
之所以坐得如此郑重其事,是为了防止被御史弹劾失仪,每次朝会御史的眼睛都瞪得溜圆寻人不是,连打个喷嚏都算殿前失仪,故而不得不谨慎。
而大家排排坐则是为了用膳。每次朝参时,上朝百官会在朝会后获得赐食,但因为没有专门的房间辟出来给他们用食,只能在宫墙飞檐下或廊庑上坐地而食,故而这顿饭叫廊下食。
诸位宰相也在享受廊下食之列,但宰相官署靠近大殿,回政事堂就食很是便利,故而不会与众人一道坐于廊下。政事堂与别处官署不同,虽同样配置公膳房,但别的官署配的叫公厨,而政事堂的公膳房专称堂厨,膳食更好不用说,时不时还能得天子赐食,虽今上卧病多年,可这事自有下人打理,除了今上刚躺下时宫里乱成一团,百事搁置,之后便恢复了常规,隔三差五地送,没有再断过。
政事堂共有六位宰相,包括尚书省左右仆射赵学舟和墨远重,中书省侍中郎亮郎炳焕,门下省中书令魏信魏守约,他们执掌三省,是名正言顺的宰相,而吏部尚书杜醒杜通明和刑部尚书李衢李崇期,则是得了“同平章事”的加衔,获得了职同宰相的权力,品阶和实权皆不如三省长官。
六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往政事堂走去,因大多数人心事重重,路上诸人皆是一言不发,闷头回了政事堂。这时下人们在政事堂大厅已经摆好了食案、坐席,案上布好了饭菜,旁边还摆着一些水盆,不多不少,正好六个,每个水盆前静候着一个下人,就等着伺候诸位宰相洗手。
等六人按序洗手入座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,方才与他们走在一起的墨远重不见了踪影。政事堂堂厨的规矩不多,却是稀奇古怪得很,其中一条就是人不齐则在场诸人皆不得进食,哪怕吃了一半有人跑出去了,余下的人也得放下筷子。
眼下缺了一人,还是仅次于首辅的墨远重,大家都不用吃饭了。眼下已过晌午,卯时上朝的众人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,幸好不多会墨远重便进来了。他笑意盈然地道:“让诸位等我一人,真是罪过。”
纵是方才斗得你死我活,面子上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,诸人摆出笑脸道:“哪里,哪里。”
六人相请入席,还不及提筷,就听门外下人禀报,“列位相公,太子赐食至。”言毕,几个杂役挑着食盒进来了。
赵学舟悚然一惊。太子赐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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